2025年1月，新疆塔城地区的雪山下，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，28岁的魏凯伦正带着“卫国戍边模范连”的战士们巡逻。

　　他裹紧棉衣，哈气成霜，手机揣在内兜，屏幕暗着，里面存着两张照片——一张是老家甘肃通渭县的黄土坡，土坯房歪歪扭扭立在沟里；另一张是去年刚立的32号界碑，碑石上的“中国”二字被雪擦得发亮。

　　没人知道，四年前拿到国防科大通知书时，这个山里娃曾对着黄土坡喊“我走出去了”，如今却站在另一座更大的“山”里。

　　1997年，魏凯伦出生在甘肃通渭县的黄土坡上，家里五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，院墙是用黄泥糊的，风一吹就掉渣。父亲魏老实是个闷葫芦，一年到头在新疆的工地上搬钢筋，过年回家时，棉袄里总会裹着一沓皱巴巴的零钱，那是全家的指望；母亲张桂兰不认字，却攥着一个死理——娃必须读书，哪怕砸锅卖铁。

　　从村里到乡中心小学有八里山路，魏凯伦七岁就推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，每天天不亮就出门。上坡时只能扛着车走，肩膀被车梁压出两道红印子；下坡时捏着闸往下冲，碎石子把裤腿割得全是小口。

　　雨季最难受，土路变成泥沼，他就把塑料袋套在脚上当雨鞋，走到学校时，裤脚能拧出水来；冬天更苦，母亲缝的补丁棉裤挡不住寒风，他就缩着脖子往教室跑，手冻得握不住笔，就在嘴边哈气取暖。

　　有次期中考试拿了第一，老师摸着他的头说“凯伦将来准能走出大山”，他攥着皱巴巴的奖状，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影，心里第一次冒出个念头：一定要走出去，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。

　　2015年夏天，高考结束的魏凯伦没敢歇着，揣着母亲煮的十个鸡蛋，坐了两小时农用三轮车到县城的建筑工地上搬砖，和父亲当年一样搬钢筋、扛水泥，手掌磨出血泡，结痂后又磨出新茧子，他就用创可贴缠上继续干，心里像揣着只兔子，既盼着成绩又怕落榜。

　　等查到分数那天，他正在往三楼扛水泥，手机在裤兜里震动，620分，比一本线分，包工头拍着他的肩膀喊“大学生”，他却抱着水泥袋蹲在地上哭了。

　　拿到国防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，魏凯伦没告诉任何人，揣着通知书一口气跑到村后的山坡上，对着连绵的黄土山峦嘶吼：“我走出去了！我走出去了！”回声在山谷里荡了很久，这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少年，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了大山的影子。

　　可真到了国防科大，魏凯伦才知道啥叫“山外有山”。开学第一天的三公里摸底跑，他拼了命往前冲，最后还是落在队尾，计时器显示15分20秒——全班倒数第一，班长扯着嗓子喊“魏凯伦，出列！你这速度，连女生都跑不过！”他脸涨得通红，攥着拳头没敢吭声。

　　专业学习更让他发懵，高数课上老师讲的符号像天书，同学讨论的编程代码他一个字看不懂，第一次摸底考，成绩单上的红叉叉刺得眼睛疼，排名在全年级垫底。

　　最让他难受的是内务，在家没叠过“豆腐块”，被子总被班长从床上掀下来，“你这是棉花包还是被子？山里来的兵连鞋带都系不明白？”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。

　　夜里躺在硬板床上，他盯着天花板发呆，想起自己在黄土坡上喊“走出去了”，现在却觉得自己像块被扔进平原的石头，连滚带爬都跟不上趟，“山大王”的傲气早没影了，只剩下满肚子的憋屈和怀疑：我真的能当这个兵吗？

　　那天晚上，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，对着母亲哭了半宿，说自己可能不是当兵的料。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，魏老实还是那副闷葫芦腔调，却字字砸在他心上：“咱山里人没那么金贵，摔了就爬起来。军人的肩膀不是用来扛委屈的，是用来扛责任的——你连鞋带都系不明白，咋系住责任？”父亲没多说，挂了电话。魏凯伦盯着自己磨破的作训鞋，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油灯下给他缝鞋带，突然攥紧了拳头。

　　半个月后的野外拉练，队伍在山区走了三天两夜，他脚底板磨出了血泡，咬着牙跟在队尾。路过一个藏族小学时，操场上的孩子们突然冲出教室，一个个脸蛋冻得通红，举着歪歪扭扭的军礼，最大的那个女孩还扯着嗓子喊：“叔叔辛苦了！”魏凯伦看着那只举得不太标准的小手，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山坡上喊“走出去了”的样子——原来走出大山不是为了逃离，是为了让这些孩子不用再翻山上学，让他们的家乡也能有“山”可靠。他猛地挺直腰板，跟着队伍往前走，脚步竟轻快了些。

　　每天清晨五点半，操场上总能看到他加练的身影，三公里成绩从15分钟慢慢提到12分半，直到跑进优秀线；晚上别人休息时，他就抱着课本泡在自习室，高数题做了整整三大本，笔记本写满十几本，期末专业排名从垫底冲到第二。

　　毕业那年，他戴着优秀毕业生的奖章站在台上，手里却攥着另一份表格——主动申请赴新疆边防的戍边申请书。

　　我从山里走出来，现在该去守另一座山了，他在申请书里写道，抬头望向窗外，仿佛又看到了拉练路上那个敬军礼的小男孩。

　　如今，魏凯伦已经是“卫国戍边模范连”的连长了，每年有大半时间带着战士们在海拔4000多米的边境线上巡逻，雪线以上的路段要踩着没膝的积雪走，夏天还要防着山上掉石头，有次巡逻车陷进冰窟，他带着战士们铲雪两小时才脱困。

　　不过每年三个月的假期，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回甘肃老家陪母亲，给父亲的坟头添把新土。

　　手机里的两张照片还在，一张是黄土坡的老家，一张是他和战士们在界碑前的合影，以前总觉得走出大山就是成功，现在才明白，教育不是教你逃离，而是让你有能力站成一座山——这座山可以是边防线上的界碑，也可以是家人心里的依靠。

　　上个月母亲视频时说邻居家的娃也想考军校，魏凯伦对着屏幕笑，让娃好好读书，告诉他“山外面的世界很大，但能守住一方土，比啥都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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